2017-04-20 23:23:43
文/陈孝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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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步入生命黄昏的我来说,今天不啻是一个节日。
从2000年起,我着手自传三部曲、喜剧美学三部曲和喜剧批评三部曲的写作,到2017年已临近尾声。我想借这个发布会“发布”一下我写三个三部曲的初衷,不过今天原本要发布的书名是“盘点快乐”,我这篇发言所“盘点”的可能就不完全是“快乐”了。
我出这9本书,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要实现我们几代喜剧人共同拥有的一个梦想:以毕生的精力去改变一种根深蒂固的社会偏见,那就是——悲剧高贵,喜剧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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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美学三部曲”想要告诉您:喜剧高于悲剧。
黑格尔认为,喜剧是晚于悲剧而形成的艺术形式,“喜剧用作基础的起点正是悲剧的终点”。因而他指出,喜剧乃是对悲剧的超越。马克思更是引用黑格尔的话进一步提出:“实际上,喜剧高于悲剧,理性的幽默高于理性的激情?!?/span>
据我理解,这里所说的“超越”,只是一种美学和艺术样式对另一种美学和艺术样式的扬弃,并不意味着“另一种美学和艺术样式”不再需要。悲剧性和悲剧艺术不会消失,英雄主义、美好而又切合实际的理想在人类精神领域中将永远占据十分重要的一席之地。但20世纪人类的一大进步,便是现代喜剧精神的高扬。随着资本的全球扩张和技术的迅猛发展,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环境的关系越来越显示出异化的特征,紧张、冲突和荒诞构成了当代人独有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而那些被无限夸大并拔高了的假大空的“理想”更加剧了这种异化。于是,喜剧精神所蕴含的轻松、幽默和爽朗便成为疗治这种时代病的良方。越来越多的人认定,喜剧的笑声要比悲剧式的净化具有更加实用,也更为恒久的作用。面对历史的荒诞和人生的无奈,与其悲痛哀号,不如以“理性的幽默”抚慰精神的灼伤,确立豁达、超脱的人生观,取得对异化和荒诞的胜利。
“喜剧美学三部曲”从论和史纵横交叉的坐标上提出:“如果我们把优美、崇高和悲剧视为美向着喜剧逐步发展的几个阶段,那么前面这三个范畴便是美的不很发达、不甚典型的状态,而喜剧则是美的充分发展了的,最丰富、最具体、最典型的形态。”“悲剧情感只是人类童年期的情感,而喜剧情感则进入了人类的成年期?!蔽蚁Mü庋谋冉?,尝试打破长期以来对喜剧的不公正评价,还其美的“最高范畴”(黑格尔语)的历史地位,为探索现代喜剧美学价值观投石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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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批评三部曲”想要告诉您:喜剧难于悲剧。
“悲剧高贵,喜剧卑下”的传统观念必然延伸出“悲剧难于喜剧”的结论。其实,几千年人类艺术实践的结果恰恰相反。众所周知,喜剧离不开嘲弄,又常与讽刺结伴,免不了要尖锐一点,弄得不好(比如失了分寸,或者观赏者神经过敏),就会使人感到似乎是对一部分社会成员的亵渎,是对某种公理的挑战,甚至是对一种社会秩序的威胁。于是,便少不了有现实生活中的唐·吉诃德身骑瘦马,手持长矛,出来“替天行道”,“伸张正义”,去消除骑士们想象中的“威胁”。头上顶着这样一柄达摩克利斯剑去搞喜剧创作,其难度可想而知。
“喜剧批评三部曲”是对我本人38年(1979—2017)喜剧批评生涯的一次小结,它从一个小小的侧面折射出中国新时期喜剧批评以至喜剧艺术的曲折、艰辛和进步。特别是《盘点快乐》一书,它通过对一篇篇具体的喜剧作品、一个个喜剧艺术家和喜剧现象的透视,可以使我们窥见新中国的喜剧艺术和喜剧批评逶迤前行的若干剪影:
1949年——1978年,我们走过了一个从“不敢笑”到“含泪笑”的时期。1957年拍出的那部讽刺喜剧片《未完成的喜剧》久久未与观众见面,成了名副其实“未完成的喜剧”。借用一下片名,这30年可以说是一个“未完成的喜剧启蒙时代”。
1978年至今,我们正在经历一个从“不会笑”到“学着笑”的时期。1979年拍出的一部喜剧片叫《苦恼人的笑》,这一片名不失为相当长一个历史时期中国喜剧人的生动写照。经过大半个世纪的持续启蒙,今天中国人的喜剧意识、喜剧文化艺术和喜剧美学研究终于出现了我国现当代史上少有的活跃景象。特别是互联网和手机上花样翻新的“段子”;饭桌和聚会上无处不在的戏谑、讽喻、讥诮、影射;一大批民间艺术家的涌现。1986年12月,我曾在第二届全国喜剧美学研讨会的主题报告中预言,上世纪最后十多年到本世纪初,中国的文艺创作和美学理论将会出现一个“喜剧化”的趋势。后来社会生活和文化艺术的实际进程验证了这一点。2006年,复旦大学哲学教授俞吾金根据此后20年(1986—2006)我国喜剧持续急速升温的状况指出:“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一个“以喜剧美学为主导性审美原则的时代已经悄然来临”,并将其命名为“喜剧美学时代”。我们奉这位热情、乐观的哲学家为知音,并且和他一样,对中国喜剧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和期待,但与此同时我们也清醒地看到,目前的中国离这个“喜剧美学新时代”还有相当长一段路要走。当前是中国喜剧最好的时代,又是中国喜剧最坏的时代:一方面是喜剧演艺的“欣欣向荣”,另一方面是喜剧精神的“萎靡堕落”;一方面是互联网上喜剧已然成了主打话语,另一方面是舞台和屏幕上不少喜剧演成了闹剧。这些并不奇怪,因为我们深知:
喜剧难于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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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传三部曲”想要告诉您:喜剧苦于悲剧。
这个命题似乎有违常理:喜剧本来应该给人带来快乐,怎么反而比悲剧更苦呢?
云儒兄为《盘点快乐》所写的序道出了我的学术生涯的种种苦恼、苦楚和苦境,那是从事各行各业的中国知识分子所共有的规律,我通过“自传三部曲”则向世人展示:在我们这样一个从封闭刚刚开始走向开放的社会和时代,从事喜剧创作或喜剧研究,需要拥有多么大的勇气、决心、耐力以及智慧?需要承受多少其它行业难以想象的误解、白眼、非议乃至刁难?需要出演多少人生的喜闹剧、滑稽戏、荒诞剧、双簧戏、木偶剧乃至“黑色幽默拉场戏”?需要把艺术中的多少审美对象变成现实生活中的“审丑”对象?有鉴于此,我的“自传三部曲”以《苦旅乐行》一书作结,意在告诉大家:喜剧艺术家和理论家带给人们的是欢乐,留给自己的却是无尽的“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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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改变一种根深蒂固的社会偏见绝非易事,何况我们面对的是一种延续了几千年的全民性的认识误区。
我很赞赏胡适先生的一句话:“历史是一盆黄河水,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只要人们肯拿出足够的耐心,总归会看到清浊分明的那一天。”
我们这代人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但我们依然保有“足够的耐心”。历史是最有耐心的,因为“历史是喜欢开怀大笑的”(米兰·昆德拉语)。我相信,历史老人必将引领我们的后代以“理性的幽默”克服传统的偏见,改变认识的误区,勇敢地超越悲剧,走向喜剧美学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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